科苑人物

高福:“超高产”院士的修炼手册

  •   2017年1月14日,第三届“树兰医学奖”颁奖大会在南京隆重举行。中国科学院大学存济医学院院长高福院士与军事医学科学院贺福初院士获得“树兰医学奖”。这一奖项由中国工程院郑树森、李兰娟两位院士发起捐赠并联合社会力量设立,旨在扶植新秀、奖掖群贤。

      提起高福院士,很多人会本能地把他与埃博拉病毒联系在一起。2014年,在非洲埃博拉疫情来势汹汹时,高福院士临危受命,作为中国疾控中心移动实验室检测队负责人,带领队员远赴西非国家塞拉利昂,投入了一场与病毒对抗的鏖战。这种让人听着都心惊肉跳的经历,对高福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在近几年发生的禽流感、人感染猪链球菌、中东呼吸综合征冠状病毒等公共卫生突发事件中,高福和他的科研团队屡次身临一线,大展身手。

      支撑一线抗病毒工作业绩的,是高福院士出色的科研成果。这些年,高福的研究成果两次入选中国科学十大进展,在SCI国际刊物上发表论文近400余篇(包括Cell、Nature、Science、The Lancet、NSMB、PNAS、PLoS Pathogen、NEJM、Immunity等)。外人眼中的高福,是中国为数不多发论文“大满贯”的科学家。2016年,又是高福团队的丰收年,他们在国际核心期刊上发表了60多篇文章,其中有7篇是《Science Translational Medicine》、《Cell Host & Microbe》、《Nature Microbiology》等的封面文章。
    那么,像这样的一位“超高产”院士,到底是怎么修炼成的?2016年12月20日,在为中国科学院大学本科生做完“科学前沿进展名家系列讲座”之后,高福院士接受了国科大记者团的采访。

    图为学生为高福制作的"GEORGE’s GRAND SLAM"蛋糕

      一天只有24小时,不能啥都要

      高福出生在山西省应县的一个普通家庭,爸爸是木匠,妈妈是家庭妇女。人生头30年和大部分人一样,从老家考到省城再到北京,留高校任教。30岁那年,他迎来了人生的新起点。赴英国牛津大学读博士、做科研,一呆十年,之后的3年又申请到哈佛大学从事博士后研究工作。2004年,绕了大半个地球,他学成归来,在中国科学院从事病原微生物跨宿主传播、感染机制与宿主细胞免疫研究以及公共卫生政策与全球健康策略研究至今。高福的自我成长过程,伴随着我国病原微生物与免疫学研究从追跑、跟跑、并跑到领跑国际水平的一个大跨越,他和他的团队屡屡为我国科技界赢得国际声誉。

      2016年12月,高福为中国科学院大学本科生做“新发突发病毒感染人的机制”的科学前沿讲座,他介绍了微生物所这几年探索病毒和细胞之间、免疫细胞和被感染细胞之间相互作用、互相识别所做的研究,并分享了自己是如何做到如此“超高产”的:学会管理时间,学会睡觉,学会想的简单,学会想的复杂。


    高福院士为国科大本科生做讲座-包浩然 摄
       

      高福在对生活的掌控上似乎颇有天分,他从未学过管理类知识,却在偶然接触德鲁克的目标管理时,发现自己竟然一直都在目标管理,而且这个目标是一定要达到才叫目标。

      1979年,高福考入山西农业大学。这届学生大多是些成绩出众,心气很高的学生,其中有不少人原本是冲着清华、北大去参加高考的。因此,来到这所刚刚合并组建的大学后,一些人便产生了心理落差。有人破罐子破摔,有人只想着混个文凭,但还有为数不多的第三类人,更加发奋地学习,要实现更高的理想。他立下了新的目标:“改投传染病学专业,考研究生离开。”

      在小县城长大的高福,18岁前没有接触过英语,英语成了阻碍他考研的绊脚石。他认准一点,“英语学不好,就不可能考上研究生。”所以,在学习本专业和传染病学、微生物学的同时,高福最主要的目标就是攻克英语。为了提高词汇量,他甚至背过词典。最后,从单词量到语法,再到发音和阅读,高福的英文基础都打得非常扎实。后来,他频繁在国际顶尖刊物上发表科研论文,都写得又快又好。

      中学时高福特别活跃,打快板、说相声样样都会。可是大学四年,他不参加任何社团活动,拒绝任何球类训练和比赛,甚至恋爱都不谈,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学习专业知识和英语上。他说,“一天只有24小时,不能啥都要,你要抓住重点,以最终目标为导向,管理好时间。”最终,他如愿考上了北京农业大学(现中国农业大学)的研究生。等到上了研究生,高福的人生开启了另一个阶段,他又变成一个能学能玩的社交达人。

     

      没干成的事,就等于没干

      和目标管理相对应的是较强的执行力。分享自己的“高产”经验时,高福认为,做科学最主要的两条:一是选题,二是执行力。他把一篇科学论文成功归结为:1/3选题 +1/3实验(生命科学领域)+1/3写文章、归纳总结、和editor“吵架”。选题上,他一直在为困扰公众的现实难题寻找解决方案,研究的是全世界和中国人民最需要解决的传染病问题。执行力上,试了但没成功的事儿,一定是你无所谓的事情。干什么事都要做到极致。

      受益于目标管理,高福从勤勉学生成长为高产科学家。他担任中国科学院大学岗位教授后,“目标管理和自我控制”也成了他最希望在学生身上看到的品质。

      招研究生时,高福会直接问学生一个问题:“你来了之后是真想做科研,还是想混个文凭?”入学后,高福会再问一遍,“你去年说这句话是真的还是假的?”语气不是责问,而是真诚的交谈。如果学生回答说,“老师,我看你是院士,想混个文凭。”高福会接受,“那就简单过吧!”如果学生说,“老师我不忘初心,还是要做点好科学的。”高福就很有劲儿,“那咱就做点难的,做点世界人民没解决的问题。”绝对肯定的一点是,高福就喜欢这样目标明确,痛痛快快的学生。

      跟学生相处时,高福会拍桌子“骂”学生,允许他们有理有据地顶嘴;也会在学生脆弱无助或缺乏自信时,表扬和鼓励他们;更会在对抗病毒的第一线,幽默地和学生开玩笑:“我‘解放’了,我是‘活标本’,我是埃博拉。”但是,他不能容忍学生“有了目标,却不能完成”。



       高福作为本科生学业导师,常与学生在微信群里交流

      高福提出了一个形象的“传球理论”,他把科研工作比喻为“足球”,“踢球时,你要先分析球该传给谁,你要给A,A可能传给B,B最后得能进球。不能乱传一通,更不能接过球后不吭声,三天后却告诉我,老师这球就是进不去了。那你就错了!如果你不能干,首先你不要急着接活儿;其次,你得告诉我:‘老师,我不能干。’千万别不跟我沟通,直接浪费三天时间。”“传足球”与“踢皮球”是本质不同的东西!

      目标有了,还要学会微调

      高福有不达目标决不罢休的执着性格,但又不是那种钻牛角尖的人。即使从外表和内在来讲,高福都很符合“完美主义者”的特征,作为一位科学家他有对科研上的执着,作为一名学者他有渊博的知识和幽默的口才,作为一名普通人他有得体的着装和庄重的风度,他的一些朋友也戏称他为“Mr.perfect(完美先生)”。高福却声称自己很看重“妥协的艺术”,他是能够微调的人。

      当年入牛津大学读博士时,因为汉语“fu”和英语“fool”同音,高福特意给自己取了一个响亮的英文名George,和乔治·华盛顿同名。刚结婚时,没有房子住,高福和妻子住在北京农业大学的学生宿舍里,条件虽苦,离实验室却最近,他每日沉迷在科研的幸福感里,至今都觉得那是最幸福的日子。在近几年发生的禽流感、人感染猪链球菌、中东呼吸综合征冠状病毒、埃博拉病毒等公共卫生突发事件中,高福和他的科研团队屡次身临一线,大展身手。高福的身上一直都有着蓬勃的锐气。

      可是他从不给自己设定过高的目标,他说,“你总是往上看,当然会有更好的目标。你要有一个让你努力的目标,但同时要微调。总不能因为没达到目标,就睡不着觉,就“自由落体”吧?”高福有一个被朋友们羡慕的优点——想睡就睡的能力。“我能连续一个星期只睡四五个小时,也能一下子睡24个小时。你看我现在和你聊,兴奋了,可能和你谈好多事。如果我是现在这种状态呢(作无精打采状),你还和我谈啥?我立马就能睡着。好多人失眠、焦虑,做不到这点。”

      想睡就睡的秘诀是,“该放的下的就放下,有些事情想简单,有些事情想复杂。”对高福而言,要想得简单的是人际关系,是别人对自己的评价,想得复杂的是自己的标准。“我不杀人不害人,不去偷鸡摸狗,不去争不是自己的东西,不去糊弄科研,不去学术造假,就不会睡不着。”

      高福也从不想着去改变别人。他认为,教育只能改变人的职业,不能改变性格。“你是我的学生,我帮助把你的优点发挥地淋漓尽致,让你规避你的缺点,让你的缺点不暴露,或者暴露了以后你能知道怎么去躲过。你说要把某人改变成像我,那他四不像。”他老喜欢跟学生开玩笑,“你不喜欢科研可以,但不能不干正事儿。”

    高福院士为国科大本科生签名留念- 包浩然 摄

      “我是不愿意当明星的”


      和大多数低调的科学家不同,高福不惧怕站在舞台中央。在他看来,人活着就是个“演员”,就是在“编”故事,科学家也是一个演员,只不过是站在了科技的舞台上。

      好多人会质疑:科学家作为一个探寻真相的群体,怎么能“编”故事呢?高福解释说:“‘编’故事不是让你造假故事,而是基于事实去‘编’,一个做完实验之后,还能把实验归纳总结呈献给读者的科学家,才是优秀的科学家。你在呈现给读者的过程,就是在‘编’故事。”高福的“编故事”其实强调的是,近年来越来越被社会关注的“科学家的科普能力”。

      基于这样的观点,在这个强调个人魅力的时代,高福认为,“科学家也可以成为明星。”但高福又不愿意当明星,虽然口才和舞台感极佳的他,经常被大家调侃说,“该改行去说评书,主持节目。”他说,“你不是要成为明星,而是能大胆做你喜欢做的事情就行。”高福确实挺大胆的,韩春雨事件沸腾时,他是唯一一个公开发声的科学院院士。“大家都明白是否有真正的科学发现才是关键,但是没人敢说,都不敢说这个社会就乱了,但都说也乱。所以我说话也把握时机,什么时候说,什么时候不说。”

      高福很反感国内一些把科学家神化的传记。在这次讲座上,他赠送给现场的国科大本科生每人一本《通往诺贝尔之路》。问起原因,他说:“我觉得这位老先生写得特别朴实,他没把自己写成那么高大上。为什么我给你们做报告,爱跟你们开玩笑呢?就是想让你们感受到高福就是你们身边的人。这位获大奖的老兄呢,他也是学兽医的,还差点不去做科研,一次偶然的机会发现了一个新东西,就得了诺贝尔奖。”

      如果做励志报告,高福绝不怀疑自己的煽动能力,但是他拒绝这样。“你看人家院士、诺贝尔奖获得者,该退休就退休,该钓鱼就钓鱼,咱这倒好,都变成神话了。你一看他那么高,就够不着了,咋弄?那本书好好看看,不管再伟大的人,离你们都很近。One day, you will be someone like him.”

                                                                                 高福院士在讲座中常常是意气风发的样子- 包浩然摄

      高福藏着一张和姚明的合影,他说经常提醒自己,“我离姚明的“高度”还差那么远,我还得再长点个儿。过去的事儿干完就完了,全部清零。钱清零,成就清零,荣誉清零,你要想着自己是院士啊,就完了。我已经清零了。

      在《科学》杂志的“科学生涯栏目”中,高福写下过“病毒旅行不需要签证”。科学无国界,他鼓励青年学生们,跟他一起到非洲去防御传染病。“禽流感,我估计我们这代人搞不定,还需要你们这代人继续研究,未来的发展方向还是要搞清楚为什么禽流感会感染人,为什么过两年还会有新的变种出现。从防护的角度讲,要试着开发一种通用疫苗,把所有的流感病毒都覆盖。”

    责编 :蔡宁宁